在東京認識的作家豊田美加小姐,來台灣做一點文化了解的旅行,抵達高雄接機之後,請她和在東京長大的有里小姐到中山路的老三海產吃晚餐。美加指定要再去老三海產,因為上次來此用餐,受到老闆老三的招待,一定還要再來。老三是澎湖的離島七美出生的,具有很強烈的海洋性格,豪爽而熱情,最重要是每日澎湖直送的海產鮮美,料理的手法又非常道地,所以備受好評。 隔日,我開車帶她去屏東高樹鄉的泰山村,適逢馬卡道族一年一度的加蚋埔夜祭,讓她了解多樣精彩的台灣文化。高樹鄉在我印象中,有幾個特色 : 養豬、砂石、水果多,尤其以前吃過一種叫做蘿蔔粄的料理,是此地的獨到菜色,山珍海味都比不上。驅車下了里港交流道,馬路越來越小,鳳梨、香蕉、蓮霧等等的果園,櫛比鱗次,高高的檳榔樹更是少不了。 解釋水果都不困難,最困難解釋是檳榔,要說清楚檳榔樹在早期台灣醫療環境缺乏時;或是出門遠行沒有食物補充,吃了檳榔會有飽足感;或是感冒風寒時可以散熱解渴。但是,因為吃了檳榔有些人會覺得有點不雅觀,或是吃太多會導致口腔病變,於是花了一些時間解釋並請有里小姐仔細翻譯給美加小姐了解,最後我說:假設等一下到了夜祭的會場,假設有人端來放著檳榔的盤子詢問要不要吃一顆 ?也不必介意,拿起一顆,試試看要吃也無妨 ! 到了派出所,不知要往東或是往西,原來是沿路有著黃色的插旗,寫著 「加蚋埔夜祭」旗子繫在路邊電線桿上的馬路往前,準是錯不了。在沿山公路右轉之後,山路雖然筆直卻更狹窄,夜色漸漸變暗,路旁栽植大多是鳳梨,不久後看見一公里遠的地方,有亮麗的舞台車閃耀著絢麗的高懸背板,很有鄉下廟會的感覺。我心想,漢人民間發展出來的舞台車開進馬卡道族的夜祭,若是輕鬆一點想,就是跟隨流行比較容易找來當作舞台;嚴肅一點想,這些正是馬卡道文化越來越弱化,被別的文化入侵的其中一種現象。那又會問,那馬卡道族的舞台是長怎樣的?對! 這我也不知道,要有心人去研究探討啊! 或是族人可以在自己立基的文化觀底下,去發展適合自己的舞台方式啊! 到了加蚋埔公界,已經有不少人來到,經過觀察與詢問,有從這裡移居到外地像鮭魚洄溯返鄉的族人,搬離到高雄鳳山、花蓮富里等等的;也有結婚嫁娶到了遠方,像過年一樣帶孩子回來探望年邁父母親的;也有友族來相挺共同來支持文化復興的,像台南頭社的西拉雅族族親;也有大學通識課的老師帶學生來了解文化狀態的。從這些狀態看來,民間失落的族群文化,在這幾年台灣主體文化比較盛行的情況之下,是有比較復甦的樣子。 幸好,山路的右邊是舞台車,舞台車只是講話者的場所,夜祭還是圍繞著老莿桐樹在山路的左邊公界園區進行,首先出場的是紮著紫色頭巾,穿白灰色衣服的小學生,手牽著手,圍成一圈,繞著莿桐緩慢的跳著舞步,第二順位出場的是大人,再來有好幾場的演出。公界前拜著二隻豬及二隻羊,豬羊面前有祭拜的檳榔和短竹筒裡裝著米酒。 好友吳錦發局長也來了,介紹美加小姐給他認識,他就請專門的導覽老師為美加解釋公界內祭拜的意義,由有里小姐翻譯,錦發局長見女兒丹遇也來了,找來一個花圈掛在頭上,讓女兒異常興奮。 夜祭其實是求雨的祭典,以前因為連年乾旱,於是族人跳戲祈求降雨,因為跳戲夜祭之後,果然風調雨順,習俗就建立而流傳了下來,中間因為種種因素規模漸微,近年又再度復興起來。 觀看跳戲的過程,與一位四十餘歲的潘小姐談起話來,她已經搬到台中生活,此次夜祭正好是元旦假期,於是帶一對兒女回來參與夜祭,父母親仍住在家鄉猶然健在,我問:請問您是馬卡道族人? 潘小姐:是的。 我:你們家是父親做主?還是母親作主? 潘小姐:大多是母親決定大小事情。 我:所以你們是母系社會? 潘小姐:應該算是。 我:你小時候有參與夜祭的跳戲嗎? 潘小姐:小時候時常來公界,大人忙夜祭,我們小孩子也都很忙,忙著玩躲迷藏。 我:那您有直接參與跳戲嗎? 潘小姐:都沒有。但是有一次,都沒小孩來玩,於是,我就靜靜的在旁邊觀看,那次印象很深,父母親也都有跳戲其中,吟唱的過程,總有一個領唱者,其他人跟著附和吟聲,領唱的人累了,再交接給下一個領唱者,她(他)就再繼續當一個附和吟聲的人。那次我聽大人的吟唱,聽進我的耳裡,感覺到那個聲音非常淒厲而悠遠,好像是要唱給天上的神祇與死去的祖先聽到一般,吟唱總是很慢,不像現在大家唱得那麼急。 我靜靜的看著潘小姐好像掉入了小時候的時光回憶之中……。此時,她突然向後轉說:來看看我的祖先吧!我跟著她走過去,在一群批戴紅巾的三排石頭群中,她指著前排右邊算來第三顆石頭說:這顆石頭就是我家族歷代祖先的代表,老房子改建之後,遷移至此。我看著她進入一種沉思的狀態,然後,被她的母親叫喚,要一起拿香向祖先祭拜,她的父親燒完金紙也過來,還有兩個孩子,我招呼著女兒來與她的孩子一同打招呼。燒完香,她說:「因為今天是周日,明天一大早要開車到台中,先送孩子到學校,自己再去上班,所以必須先行離開。」我向她感謝告別。 她也說:感謝您來了解我們。 我:應該的,彼此不了解容易產生誤會! 我目送著她牽著孩子的手在夜晚的黑暗中消失。想著,她的孩子,明天還要轉換著心情,在沒睡飽的心緒中,學習課本內以漢人為中心的社會史觀。另外還有一位美加的朋友也一起來,叫做美佳,我看這三位日本人開始採買為這次活動專製的刺桐T shirt以及其他的紀念品,臨離別時,我向錦發局長說:她們開始採買紀念品了,就表示今天的文化參訪~成功! 文化在我們的生活之中,藝術創作也在我們的文化之中,只是如何提煉而已! 其實,當天有帶裝著文房四寶的大行李箱,那天夜祭本來想要拿出來當場創作,但是,現場來了太多人,我怕影響了當晚的節目進行,所以,忍住不動。想著、想著,過幾日再來吧! 果然,再過三天的週四早上,一個人駕車直奔加蚋埔公界,稍微陰天,在綁著大紅布樹幹的刺桐樹前,攤開黑色的大墊布,在地上寫了一個大大的「祈」字,然後,身心靈都覺得不過癮,又寫了一個祈求下雨的「祈」,部首是天與下雨的情境,右邊的上半部是族人的頭巾,本來閱讀資料的時候,頭巾都是紫色的,現場看到的也是一樣,但是,與好友段洪坤討論過後,他覺得早期大多數是藍染,要出現紫巾的可能性很低,所以,打算以紫色書寫的意圖就此打消,專心以黑墨為之。 再又移至石頭祖先陣前,寫下「祀」 字,右邊上半部就是潘小姐家族祖先石像批著紅巾的外型,一陣夜祭過後,略有一些反思,在陰涼的刺桐樹下,繼續我的在地書寫,寫下夜祭的氛圍,也寫下馬卡道族人內心對過去的懷想,與對未來的期待,而我就是一個以書法為再創作的人,以文字為基礎,線條空間墨色為憑藉的書法書寫,將作品呈現給族人,提供一個看待自己的方式,或提供給外人,也來藉此觀看自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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